汇报:袁聪聪
患者男性,34岁。主诉:发热1周,加重伴呼吸困难3天。1周前受凉后出现发热,热峰39.5℃,自行口服布洛芬后可降至正常,2~3小时后再次发热,无咳嗽、咳痰,无胸闷、胸痛、呼吸困难,无鼻塞、流涕、全身肌肉酸痛,无恶心、呕吐、腹痛、腹泻等,就诊于当地医院。血常规示:WBC 5.27×109/L,RBC 3.73×1012/L,Hb 118 g/L,NEU% 92.1%,LYM 0.26×109/L,淋巴细胞百分比5%。炎症及感染指标:ESR 72 mm/h,PCT 2.18 ng/ml。电解质:Na+ 136.2 mmol/L,K+ 2.98 mmol/L,胸部CT(2021-10-10)示:双肺感染;两侧胸膜增厚;双侧胸腔积液(图1)。予阿奇霉素等静脉滴注,效果不佳,仍反复发热。3天前症状加重,出现胸闷、呼吸困难,卧位时加重,坐起后减轻,伴干咳、乏力、纳差,为进一步诊治于2021年10月12日收入我院呼吸内科病房。自发病来神志清,精神差,睡眠欠佳,大小便无明显异常,体重无明显异常。高血压病史3年,血压最高200/150 mmHg,平素口服“硝苯地平缓释片20 mg qd”血压维持在120/80 mmHg左右,无心脏病、糖尿病、脑血管疾病病史,无肝炎、结核、疟疾病史;预防接种史随社会计划免疫接种,无手术、外伤、输血史,无食物、药物过敏史。个人史、婚育史、家族史无特殊。体温38.5℃,脉搏115次/min,呼吸31次/min,血压126/75 mmHg。神志清楚,自主体位,急性面容,查体合作。全身皮肤黏膜无黄染,无皮疹、皮下出血、皮下结节、瘢痕,无肝掌、蜘蛛痣。全身浅表淋巴结未触及。呼吸急促,肋间隙正常,语颤增强,叩诊浊音,听诊双肺呼吸音粗,可闻及湿啰音,无胸膜摩擦音,语音共振正常。心前区无隆起,心尖搏动正常,心浊音界正常,心率115次/分,律齐,心脉率一致,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。腹平软,无压痛、叩击痛,无反跳痛。肝脾肋缘下未触及,Murphy氏征阴性,左右肾区无叩击痛,输尿管点无压痛,移动性浊音阴性,无液波震颤,肠鸣音正常、5次/min,无过水声,无血管杂音。神经系统查体无异常。血气分析(鼻导管吸氧:6 L/min):pH 7.45,PaCO2 30.9 mmHg(↓),PaO2 44.0 mmHg(↓),SaO2 80.6%(↓),HCO3- 21 mmol/L(↓),Lac 2.1 mmol/L(↑),K+ 3.61 mmol/L,Na+ 131.8 mmol/L,Glu 6.9 mmol/L(↑);氧合指数97.78 mmHg。重症社区获得性肺炎(SCAP);脓毒症;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(ARDS);高血压3级,高危组;电解质代谢紊乱。
血常规:WBC 5.1×109/L,RBC 4.08×1012/L(↓),Hb 119 g/L(↓),NEU% 89.3%(↑),LYM% 7.1%(↓)。尿常规、粪常规均阴性。生化:Glu 6.29 mmol/L(↑),BUN 7.7 mmol/L,Crea 190 μmol/L(↑),ALT 33 U/L,AST 109 U/L(↑),ALB 63.3 g/L(↓),PA 64 mg/L(↓),TG 1.91 mmol/L(↑),eGFR 38.7 ml/(min·1.73m)。血凝:PT 12.1 s,APTT 39.2 s,INR 1.13,Fib 5.38 g/L(↑),TT 14.5 s,D-二聚体2.65 mg/L(↑)。心肌酶、肌钙蛋白+BNP:CK 1123 U/L(↑),LDH 1228 U/L(↑),CK-MB 16.3 U/L(↑);cTNT 0.012 ng/ml,pro-BNP 79.4 pg/ml。炎症及感染指标:CRP 456.1 mg/L(↑),ESR 71 mm/h(↑),IL-6 64.87 pg/ml(↑),IL-10 10.07 pg/ml(↑),IFN-γ 11.20 pg/ml(↑)。PCT 7.6 ng/ml(↑)。余正常。传染病、病毒全套:传染病阴性;柯萨奇病毒IgG、EB病毒IgG、麻疹病毒IgG、巨细胞病毒IgG均阳性。心电图:窦性心动过速(110~120次/min),T波异常改变;QRS波Ⅲ导联呈Qr型,期间有明显挫折。胸部CT(2021-10-12):双肺多发实变,右中下肺、左上肺为著,以及淡薄渗出影和双侧胸腔积液影(图2)。
患者于2021年10月12日上午10:35入院,鼻导管吸氧。11:30予高流量吸氧(流量45 L/min,氧浓度88%)。初始予头孢哌酮舒巴坦3.0 g q8h ivgtt治疗。患者病情进展迅速,当天夜间22:30转入RICU。患者最高体温38.8℃,心率120次/min左右,呼吸频率40次/min左右,血压140/71 mmHg,血氧饱和度78%~83%(高流量吸氧,流量45 L/min,氧浓度100%)。查体:神志模糊,精神差,呼吸急促,双肺呼吸音粗,可闻及湿啰音,右侧为著,腹部稍膨隆,无压痛、反跳痛。肺部超声:双上肺B线明显(融合B线),双下肺碎片征(图3)。
急性起病,以持续高热、进行性呼吸困难为主要临床表现,病情持续、快速进展,并逐渐出现神志改变。神志模糊,精神差,呼吸急促,双肺呼吸音粗,可闻及湿啰音,右侧为著,腹部稍膨隆,无明显压痛、反跳痛。氧合指数低下(入院时97.78 mmHg,转入RICU时46 mmHg),淋巴细胞绝对值及比值下降,肌酐升高、肾小球滤过率下降,CRP、ESR、PCT均明显升高。胸部CT提示双肺透亮度减低,双肺见多发斑片状及大片状高密度影,边界不清,内可见含气支气管影。双肺门增大。双侧胸膜腔见积液影;肺部超声示:双上肺B线明显(融合B线),双下肺碎片征。SCAP;ARDS;脓毒症;低蛋白血症;肝功能不全;肾功能不全;电解质代谢紊乱;高血压3级,高危组。
结合患者病史及检查检验结果,在感染性疾病方面,基本可以排除细菌性感染;特殊病原体(例如军团菌、支原体、衣原体)感染不能完全排除;患者病情进展快,WBC低,也不能排除腺病毒感染。非感染性疾病方面,可以排除肺部肿瘤、肺水肿、肺不张,但肺栓塞、肺血管炎、变应性支气管肺曲霉病(ABPA)需要进一步排查。
淋巴细胞亚群测定:CD3+淋巴细胞计数、CD3+CD4+淋巴细胞计数、CD3+CD8+淋巴细胞计数均明显下降。初始予无创通气:PSV模式,FiO2 100%,PEEP 10 cmH2O,PC 18 cmH2O。血气分析:pH 7.5,PaCO2 28.8 mmHg,PaO2 46.0 mmHg,SaO2 84.9%。呼吸频率30~40次/min,潮气量750~850 ml,分钟通气量20 L左右。与患者家属沟通后予有创机械通气。气管镜检查:主气管可见大量淡粉色泡沫样稀薄分泌物,清理后管腔通畅,黏膜充血水肿;左右侧支气管及附属支气管可见中等量淡粉色泡沫样稀薄分泌物,清理后开口正常,管腔通畅,黏膜充血水肿(图4)。并留取肺泡灌洗液(BALF)送检细胞分类、涂片、培养及NGS。同时留取粪便、肛周拭子、直肠拭子培养。有创通气3小时后复查血气:pH 7.43,PaCO2 34.3 mmHg,PaO2 53.6 mmHg,SaO2 87.3%。氧合无明显改善。考虑患者较年轻,无基础疾病;虽然诊断为SCAP,但疾病可逆;而且患者病情危重,氧合指数低,呼吸机支持条件高,气压伤风险大。与家属充分沟通后拟行ECMO支持。2021年10月13日16:10 ECMO成功上机。ECMO参数:转速3565转/min,血流量4.74 L/min左右,气流量4.5 L/min,FiO2 100%。呼吸机参数:压控,FiO2 60%,PEEP 13 cmH2O,呼吸频率15次/min,PC 8 cmH2O。同时予镇痛镇静肌松。ECMO上机后复查血气:pH 7.40,PaCO2 36.8 mmHg,PaO2 80.4 mmHg,SaO2 95.6%。BALF细胞分类:中性粒细胞为主(92%),淋巴细胞4%,一般单核细胞2%。BALF涂片、培养、GM试验均阴性。外周血mNGS:人腺病毒B(序列数232589)。入院检验提示PCT明显升高,转入查体腹稍膨隆,进一步筛查粪便、肛周拭子、直肠拭子培养。腺病毒引起SCAP的血清型有B组的3型、7型、11型、14型、35型、55型;C组的1型;E组的4型。初始表现为发热、咳嗽、呼吸困难。影像学表现为:渗出性病变,与细菌性肺炎类似,单肺叶或多肺叶,81.8%可表现为实变影。腺病毒肺炎进展迅速,中位时间为2天(1~5天)。治疗方法包括西多福韦、人免疫球蛋白、糖皮质激素等。重症腺病毒肺炎死亡率高,预后不佳。10月13日留取粪便、肛周拭子、直肠拭子标本培养,10月16日结果回示:粪便培养提示菌群失调,铜绿假单胞菌优势生长。患者转入RICU之初,不能排除军团菌、支原体、衣原体等感染,因此予亚胺培南西司他丁、莫西沙星、喷昔洛韦、西维来司他钠、氢化可的松及丙种球蛋白等治疗,同时辅以俯卧位通气、营养支持、镇痛镇静肌松、液体管理、强心、解痉平喘等治疗(图4)。患者入院第5天出现黄脓痰,体温及炎症指标整体呈下降趋势。气管镜检查:主气管、左右侧支气管及附属支气管可见中等量黄脓痰附着,难以吸出,清理后管腔通畅,黏膜充血水肿。再次送检BALF细胞分类,结果回示:中性粒细胞占比95%,可见红细胞及大量杆菌。BALF涂片可见大量革兰阴性杆菌,并检出烟曲霉和耐碳青霉烯类铜绿假单胞菌(CRPA)。
继续俯卧位通气,仰卧位时见缝插针进行腹部理疗。拍背+及时吸痰+促胃肠动力+调节肠道菌群。患者痰液颜色逐渐变白、痰液量逐渐减少;未再出现发热;炎症指标反弹,但感染指标(PCT)整体呈下降趋势;床旁胸片及超声均有好转趋势;肠道功能稳定,因此后续并未调整抗感染方案。出入量管理:每小时统计一次出入量。床旁肺部超声显示B线减少,但胸片仍可见明显渗出。10月18日11:00至10月19日16:30予CRRT,维持液体负平衡。10月15日床旁肺部超声:两上肺可见A线,两下肺碎片征范围缩小(图8)。10月19日肺部超声较10月15日进一步好转(图9)。患者胸片整体呈好转趋势,尤其在10月19日,胸片可见病变较前明显吸收(图10)。
图10 患者病程中胸片变化
患者病情趋于平稳,10月19日尝试撤离ECMO。镇静药物减量,患者苏醒可,咳嗽咳痰能力可,四肢肌力可,16:30撤离ECMO。撤机6 h后复查血气(IPPV,压控模式):FiO2 60%,PEEP 8 cmH2O,PC 16 cmH2O):pH 7.39,PaCO2 47.4 mmHg,PaO2 118 mmHg,SaO2 98%。氧合指数196.67 mmHg。10月20日复查胸部CT:与10月12日相比,两肺实变和渗出均明显好转,两侧胸腔积液有所吸收(图11)。
患者整体恢复情况较好,考虑尽早脱机,有利于恢复其自主咳痰能力。10月20日试脱机。患者生命体征稳定。高流量参数:流量60 L/min,氧浓度65%。氧合指数160 mmHg。
10月21日, 患者出现发热、气道出血, 最高体温38.5℃。查体: 间断呼吸急促, 双肺听诊呼吸音粗, 可闻及湿啰音, 右肺为著。经皮气管切开+气管镜检查: 气管内可见血性脓性分泌物, 气管环清晰可见, 隆突嵴锐利, 左主支气管及其所属支气管黏膜充血, 右主支气管可见血凝块, 予肾上腺素盐水灌洗, 充分清理气道分泌物, 镜下见右下叶支气管内出血; 留取BALF送检。
复查血常规+血凝:WBC 16.8×109/L,Hb 84 g/L,NEU% 94.2%,NEU 15.83×109/L。血凝无明显异常。
复查炎症及感染指标:CRP 161.58 mg/L,PCT 0.682 ng/ml,IL-6 59.83 pg/ml。G试验116.54 pg/ml,GM试验0.27 μg/ml。
BALF细胞分类:中性粒细胞占比94%,同时可见大量杆菌。
BALF涂片:检出CRPA。
粪便培养出CRPA;肛周拭子、直肠拭子培养均阴性。
拔除中线导管,送尖端、导管血、外周血培养,结果均为阴性。
给予止血药物:酚磺乙胺、卡洛磺钠、垂体。【患者应用止血药物后出血明显好转,第3天未见明显出血】
抗菌方案:哌拉西林他唑巴坦+氨曲南+环丙沙星口服,继续静脉滴注伏立康唑。
继续抗炎,气管切开、呼吸机辅助通气、每时液体负平衡等。
10月23日,患者仍发热,氧合指数逐渐下降,最低至60.875 mmHg。
患者氧合改善不明显的原因是什么?下一步应如何处理?
- 血常规:WBC 9.18×109/L,Hb 73 g/L,NEU% 91%,LYM% 4.4%。
- 炎症指标:CRP 92.46 mg/L,PCT 0.263 ng/ml,IL-6 61.74 pg/ml。G试验116.54 pg/ml,GM试验0.27 μg/ml。
- 心肌酶+BNP:CK 15 U/L,余指标正常;pro-BNP 60.7 pg/ml。
- 气管镜:气管内见少量泡沫痰(图12)。留取BALF送检病原学。
复查胸部CTPA(10-23):与10月20日相比,肺部渗出和实变增多,右下肺为著;血管内未见栓塞(图14)。
- 筛粪便、肛周拭子培养阴性;直肠拭子培养检出耐碳青霉烯类肺炎克雷伯菌(CRKP),金属β-内酰胺酶阴性。
- 血mNGS:铜绿假单胞菌(序列数2412,相对丰度94.35%),人类腺病毒B(序列数1142,相对丰度99.86%),肺炎克雷伯菌(序列数41,相对丰度1.41%)。
分析病情进展可能的原因: ①过早脱机, 导致肺水肿; ②患者精神状态尚可, 夜间频繁口渴喝水, 导致液体正平衡, 使肺水增多; ③ECMO撤机后停镇静和俯卧位, 导致痰液引流不畅; ④感染及过度炎症反应; ⑤肺栓塞(经CTPA排除)。
图15 病情进展分析及处理策略
- 抗细菌(10月26日):头孢他啶阿维巴坦2.5 g q8h ivgtt,氨曲南2.0 g q8h ivgtt。
- 抗炎:强的松片10 mg tid po,西维来司他钠0.3 g qd持续24 h静脉泵入。
- 继续呼吸机辅助通气、俯卧位、容量管理等治疗,间断进行康复锻炼。
经过上述治疗, 患者感染和炎症指标逐渐下降, 氧合改善, 体温逐渐恢复正常(图16, 图17)。


11月8日和11月15日复查胸部CT:两肺渗出及实变较前吸收好转(图18)。当诊断重度ARDS后,治疗应及时,避免气压伤,可给予"超"保护性通气策略,同时应用深镇痛、镇静,肌松药物;尽量使患者"趴"过来;在保证痰液充分引流、尽可能避免VAP的前提下,适当延长呼吸机使用时间是否有利于肺部改善,有待进一步探讨;每时液体负平衡及早期气切对于重度ARDS患者具有一定的必要性。对于重症患者,要警惕病原微生物感染变迁,应及早识别并及时处理;根据病原学检测结果合理选择抗菌药物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

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,主治医师;河南省呼吸与危重症学会呼吸治疗分会委员,河南省医院协会委员;主要从事呼吸系统急危重症如重症哮喘、重症肺炎、急性肺间质疾病、肺栓塞、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、各种术后肺部并发症、多脏器功能衰竭等重症救治。